聖嚴法師 生死相續

2009031613:09



平路:聖嚴法師 生死相續
       
【聯合報╱平路】2009.02.05 0 3 : 3 9 am 
       

聖嚴法師走了。十丈紅塵之下,靈堂空空如也,聖嚴法師替自己預定輓額,為

'什麼只選了一幅「寂滅為樂」?

世人一晌貪歡,怎麼以寂滅為樂?禪宗的宗旨,當頭棒喝,聖嚴法師過世的時

刻,沒有預知、沒有舍利、沒有肉身成佛、沒有各種坐化的神蹟,他說「本來

沒有我」,正是這點醒的一棒。

臨終的告誡

遺言中平實敘述聖嚴法師仍然掛心的事。

明知道弟子執念,總希望師父的身影須臾不離,師父卻遺言「不發訃聞、不築

墓、不建塔、不立碑、不豎像、勿撿堅固子」,師父為什麼諄諄告誡?正因為

「寂滅」兩字,代表著火寂燈滅,捨棄各種的癡想眷戀。

為什麼師父遺言,文稿未經他生前審閱者不得再整理成書,為什麼年譜補至捨

壽為止,身後勿再編印紀念集之類的出版品,在深一層意義上,了卻生死斬斷

眷戀的同時,聖嚴法師必然更懍然於……身後神格化的虛妄。

神格化,在充滿俗世性的台灣社會裡,尤其容易牽連生者的個人私心與現實利

益。遺言中更發人深省地是,莊嚴佛事,為什麼不可以辦成喪事?

如果師父未曾臨終告誡,弟子如此不捨,靜靜飲泣,怕也哭得淚眼模糊。證諸

台灣民間充滿矛盾性格(包括號稱佛教儀式)的喪葬場合,一方面「駕返瑤

池」,一方面「五子哭墓」,究竟何者為苦何者為樂?既然死者回歸極樂世

界,為何又大聲嚎啕,哭得肝腸寸斷?苦樂都未曾定調,因之又如何離苦得

樂?……極端的例子中,台灣民間的電子花車,正是弄不清楚這苦與樂的情

緒,只好假死者之名而弔者大悅的混搭。

聖嚴師父遺言不要辦成喪事,除了所謂的「喪事」,常令人哭笑不得,不知所

從,亦因為舉喪的場合,經常悲心甚微(慈悲心也甚微),反而是政治人物群

集,社會階層顯形的一刻。 

圓滿的智慧

無事忙中老,空裡有哭笑。慈祥之外,聖嚴法師眼光澄澈,始終有一種帶著空

性的機鋒。

參禪的機鋒,除了讓聖嚴法師自己了然生死,卻也讓他犀利地看出佛法在世間

可能的變調,包括屈就於現實的方便法門,以及混合了民俗色彩的各種神通,

尤其生死之間,正因為世人有貪生怕死的執念,可以操弄的機巧,莫過於假借

一個神格化的人物,製造臨終前的神話氛圍…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細讀聖嚴法師的遺言,如此條理井然。極其清楚

地,分疏出他處理個人與法鼓山法統資產的區別,前者堪稱破除迷信,刪減去

神格化的空間;後者為弘法立下百年基礎,遺言中涵括抽象原則、具體做法、

人事安排,在機制的運作中,不忘此後要依法、依律、依規制的告誡。

 

聖嚴法師以他的最後偈語,啟示普天下的善信弟子︰平實的寂滅,其中卻有圓滿的智慧。

 

接下去,大家都在看,法鼓山的僧團弟子,在宗師長辭之後,怎麼精神不滅,

初心長存?怎麼施展教育大計,弘揚禪宗法脈?事實上,如果不預作規劃,佛

教事業如同世間所有大企業,掌門人去後,同時也可能是分崩離析的時刻。

後世的榜樣

梵音如同海潮音,一波一波,生死相續之間,一代宗師在做後世楷模。

除了法鼓山,台灣還有慈濟、佛光山、靈鷲山等大型宗教團體,如何傳承,如

何確立經營模式,卻又不辜負十方大德的捐輸美意,包括接續處理道場的資財

土地,不只是佛教徒團體內部的問題,也將是台灣社會共同的資產……以及可

能的罪過淵藪。

聖嚴法師在生死相續之間,正以無比的願力,設下可供依循的榜樣。

(作者為作家、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